赵玉梅数到第108块瓷砖时,抽油烟机的轰鸣声突然变得刺耳。这是她每天凌晨三点雷打不动的仪式——在丈夫鼾声穿透楼板的时刻,蹲在厨房角落擦拭永远擦不干净的防溅墙。瓷砖缝隙里凝结的油垢像条蜿蜒的河,倒映着三十年来重复的晨昏。
"梅子!排骨要剁成麻将块!"婆婆的呵斥突然在耳畔炸响。案板上的斩骨刀突然变得沉重,刀柄上缠着的防滑布条正渗出暗红。这是1998年丈夫升职宴那晚,她剁断小指时裹上的纱布。如今二十三年过去,布条早与血痂长成共生体。
冰箱突然发出垂死般的嗡鸣,惊醒了她的恍惚。冷藏室里整整齐齐码着268个保鲜盒,每个都贴着丈夫龙飞凤舞的便签:"周二午餐:红烧肉(肥瘦3:7)""周四药膳:当归黄芪比例1:2.5"。最底层的塑料盒里,躺着女儿幼儿园时用蜡笔写的"妈妈爱吃草莓",字迹已被冷凝水泡得模糊。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吞噬。赵玉梅摸到灶台边沿的裂缝——那是去年除夕夜,丈夫掀翻整桌年菜时留下的伤痕。滚烫的佛跳墙浇在瓷砖上,把女儿连夜赶制的剪纸窗花烫出个狰狞的窟窿。她蹲着收拾到春晚结束,听见十二点的钟声混着楼上小夫妻的欢爱声,在满地狼藉中碎成瓷片。
第六次化疗那天,赵玉梅在CT机轰鸣声中闻到了桂花香。消毒水味道突然幻化成老宅天井里的秋意,那年她攥着美院录取通知书躲在厨房,听见父亲把搪瓷杯砸在灶台上:"女娃学画画能当饭吃?"通知书在灶膛里蜷缩成灰时,爆开的火星在她左肩烫出朵梅花。
PET-CT床缓缓移动的瞬间,她突然看清辐射警示标志像极了当年画册里的向日葵。三十年来第一次,她没在周三早晨五点半起床熬中药。肿瘤医院的自动贩卖机前,她用颤抖的手指点下罐装咖啡,易拉环划破食指的刹那,铁锈味竟比参汤更鲜活。
深夜的住院部走廊,赵玉梅数着镇痛泵的滴答声溜进消防通道。月光从气窗斜劈进来,在墙上投下栅栏般的影。她摸出偷藏的CT片,对着光看见癌细胞在肺叶上开出的花,像极了少女时代没画完的写意牡丹。防火门突然吱呀作响,她慌忙把诊断书塞进病号服,却摸到藏在胸口的炭笔——今早护工大姐听说她曾会画画,悄悄塞给她的。
晨光初现时,护士在33床发现满墙的速写。心电监护仪的波纹变成山峦,输液架成了雨中的梧桐,最震撼的是窗玻璃上的霜花被改造成展翅的鹤,医用胶布拼成的题款在朝阳下泛着金光:赵玉梅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