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总在丈夫起床前熨好第八件衬衫。蒸汽熨斗划过亚麻布料的声音像某种咒语,把昨夜辗转反侧压出的褶皱,连同梳妆台抽屉里那支未拆封的口红,统统封印进晨光里。
厨房的玻璃窗蒙着水雾,她习惯性用食指划出规整的菱形。这个动作持续了七年三个月零五天,直到某天指纹在玻璃上蜿蜒成陌生的形状——像男人后颈的弧度,像被揉皱的床单褶皱,像所有不该出现在贤妻日程表里的意象。
"衬衫领口要熨出75度角。"婆婆当年的教导仍在耳畔。她低头看着自己骨节发白的手指,突然发现指甲油边缘剥落的形状,像极了婚纱照背后那片被撕碎的油画颜料。那幅未完成的画还藏在储物间,画布上穿着红舞鞋的女人正要跃出窗框。
超市冷冻柜的冷气扑在脸上时,林夏总会数购物车里的青椒。三颗给丈夫做酿肉,两颗切丝清炒,剩下那颗最饱满的,总在放进冰箱前就蔫了。就像她衣柜里那件真丝睡裙,标签还没拆就褪成了记忆里的浅粉。
直到某个梅雨季的黄昏,她发现常去的干洗店换了装潢。新来的店员误把丈夫的定制西装染成午夜蓝,那抹颜色在暮色里泛着深海的光泽。林夏站在更衣镜前,看着镜中人身着被染色的西装外套,袖口垂落的手腕像一截挣脱蚕茧的蝶蛹。
染坏的西装被丈夫随手扔进捐赠箱。林夏却在深夜悄悄捡回,藏在熨衣板下的暗格里。每当蒸汽升腾,她就解开一粒贝壳纽扣,用熨斗尖端描摹西装内衬的针脚走向。第43次重复这个动作时,她突然看清缝线里藏着的法文缩写——某个裁缝学徒的浪漫主义遗痕。
社区图书馆的空调总调得太低。林夏开始借阅时装杂志,在借书卡上留下不同颜色的指甲印。某本1997年的《VOGUE》里夹着张泛黄的剧院票根,日期是她婚礼前三天。翻到背面时,圆珠笔划破纸页的力度穿透十年光阴:"我要穿那件露背礼服谢幕,就算被说伤风败俗。
丈夫出差那周,储物间的画架重新立了起来。午夜蓝西装铺在沙发上,她蘸着丙烯颜料在袖口画荆棘,却在最后一笔失手点出玫瑰。晨光乍现时,整面落地窗被泼上克莱因蓝的雾气,林夏穿着染色的西装赤脚起舞,踩碎了玄关处整齐排列的男士皮鞋。
干洗店的新店员在雨天送来误拆的包裹,盒子里躺着十年前那支口红。林夏对着浴室镜子涂抹时,发现色号根本不是记忆中的豆沙粉,而是烈艳如血的石榴红。水汽氤氲的镜面上,她终于看清自己用雾气写下的字迹——是法文诗里关于破茧的段落,每个字母都带着熨斗的温度。
当丈夫问起西装下落时,林夏正擦拭着厨房玻璃。这次她的手指在雾气里画了朵六瓣玫瑰,花瓣边缘融化的水珠滴进咖啡杯,把拿铁拉花搅成漩涡状的笑纹。窗外开始下雨,储物间传来画布落地的闷响,像极了她终于拆封的那支口红,滚落在实木地板上的清脆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