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自动门开合的蜂鸣声里,早川凛子第37次核对静脉注射剂量表。刚满18岁零3天的实习护士制服还带着浆洗过度的僵硬感,胸牌上「研修生」三个烫金小字在走廊顶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这是她在东京圣路加国际医院度过的第一个梅雨季,中央空调出风口垂下的除湿袋以每天300ml的速度吞噬着潮湿,就像她制服口袋里那本写满注记的《临床护理备忘录》吞噬着所有不安。
「3床的佐藤先生又在偷藏止痛片了。」护理站转角传来前辈们压低的笑声,消毒推车金属轮碾过防滑地胶的声响规律如心跳监测仪。凛子将体温计插入患者腋下时,瞥见窗外暴雨中的新宿站台,那些被雨水泡发的通勤族身影让她想起三天前在更衣室发现的匿名信——用医院便签折成的纸鹤停在她储物柜边缘,墨迹在潮湿空气里洇开成暧昧的晕染:「早川さん的白丝巾,像包扎伤口的绷带一样温柔。
此刻她站在716病房门口,握着为晚期患者更换褥疮敷料的医疗盘。门内传来断续的《荒城之月》口琴声,85岁的战地摄影师山内爷爷总说这旋律能止痛。当凛子俯身揭开渗血的纱布时,老人突然抓住她腕间的护士表:「小姑娘的手在抖呢,比广岛原爆那天的地动还厉害。
」带碘伏味的穿堂风掠过颈后,她第一次发现黄昏时分的医疗垃圾处理间会在地面投下细长的菱形光斑,像被拉长的急救指示灯。
值夜班时凛子常躲在药品冷藏库后的消防通道,就着应急灯啃食便利店饭团。手机屏幕上是高中同学在冲绳修学旅行的泳装照,而她的LINE对话框里躺着母亲昨晚的留言:「你爸爸的透析时间改成每周三次了。」凌晨两点四十七分,当她在产科病房为新生儿测量肛温时,保温箱里那个1350克的早产儿突然攥住她小指,掌心温度透过乳胶手套传来不可思议的重量。
七月第三个周五的23:15分,急救中心送来全身90%烧伤的居酒屋厨师。凛子跟着急救团队狂奔时,左胸口袋里的护士笔在记录板上划出断续的虚线。当除颤仪电极片贴上焦黑皮肤时,她突然认出这是常给夜班医护送关东煮的铃木大叔——昨天傍晚他还用裹着创可贴的拇指对她比「今日特价是竹轮」的手势。
「肾上腺素1mg静注!」主治医的吼声震落她刘海上的汗珠。监护仪上的室颤波形在某个瞬间与更衣室电子钟的绿色数字重叠,凛子想起晨会时护理长说的「第37条职业准则」,此刻却只听见自己动脉里的轰鸣像台风天的品川码头。当宣告死亡时间的机械女声响起时,她发现急救室地板瓷砖的拼缝里嵌着半片银杏叶,大概是昨天推患者去庭院散心时沾上的。
两周后的中元节轮休,凛子穿着染上龙胆紫的护士鞋登上隅田川花火大会的堤岸。浴衣腰带里塞着山内爷爷临终前塞给她的底片,据说拍的是长崎原子弹医院遗址的野蔷薇。当第一朵红莲在夜空绽开时,隔壁病栋的药剂师突然出现在她左侧:「早川さん知道吗?住院部西侧楼梯间的声控灯,说『对不起』会比拍手亮得更久哦。
九月来临前的最后一个夜班,凛子在器械清点单背面写下第58条观察笔记:「ICU的月光会比别处重3克,因为浸满了监测仪的电子音。」当她将当天第14支用空的肾上腺素安瓿扔进锐器盒时,护理站的传真机突然吐出张北海道疗养院的明信片,背面是铃木大叔女儿稚嫩的铅笔字:「爸爸说谢谢那天的竹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