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第三次滑过无影灯下的皮肤时,我的白大褂已经被冷汗浸透。这个被泥水泡发的年轻伤者送来时已陷入昏迷,可当监护仪发出刺耳鸣叫的瞬间,他忽然攥住我的腕表——那是我二十五岁生日时母亲送的浪琴典藏款。
"林医生!患者心室颤动!"护士的惊呼声中,我盯着他无名指内侧的月牙形胎记。记忆像被撬开的保险柜,哗啦啦倒出1998年台风天的产房。那个浑身青紫的女婴被宣告死亡时,接生婆偷偷剪断的脐带还带着温热的血腥气。
心电监护的波纹在眼前扭曲成产房窗帘的褶皱。当年实习医生递来的死亡证明书,墨迹在暴雨里洇开成诡异的笑脸。我机械地操作着除颤仪,金属贴片压上他苍白的胸膛,却在第三次电击时摸到肋骨下的凸起——和我锁骨下方一模样的手术疤痕。
"准备ECMO。"我的声音像从深海里浮上来。当体外循环机的蓝光笼罩抢救台时,实习生举着的病历夹突然散落。飘到脚边的那页纸写着:RH阴性血。这个概率只有0.3%的熊猫血型,此刻正沿着透明管道涌进我的血管。
凌晨三点的值班室,咖啡在纸杯里结出褐色的冰花。我对着电脑屏幕上的DNA比对报告,把二十年没碰过的女士香烟咬得咯吱作响。监控视频里那个总在产科门诊徘徊的清洁工,此刻正在焚烧炉前烧毁沾着羊水的纱布——二十年前她亲手接生的女婴,此刻正躺在ICU里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玻璃窗突然被雨点砸响。那个总戴着口罩的清洁工站在楼下,手里举着的相框在闪电里泛着冷光。1998年的集体照上,穿碎花裙的孕妇对着镜头微笑,她隆起的腹部藏着两个心跳——这个秘密像手术钳,正在慢慢夹碎我精心构筑的人生。
太平间负二层的感应灯总是慢半拍亮起。当我掀开17号冰柜时,防腐剂的味道裹着记忆扑面而来。二十年前那个"死婴"的脚环编号突然在眼前清晰——B-1998-0417。而此刻躺在ICU的少女,入院登记表上的生日正是4月17日。
解剖刀划开冷藏柜里的襁褓,棉絮间掉出的银锁片让我的手术帽瞬间湿透。锁片上"长命百岁"的篆刻,与院长办公室暗格里的族谱拓本严丝合缝。那个总在医学论坛发表伦理论文的副院长,书房最深处供着的小木牌,刻的竟是本该夭折的女儿生辰八字。
呼吸机警报在深夜两点十七分响起。当我冲进ICU时,心电监护仪上的直线像把手术剪,咔嚓剪断了最后那根理智的弦。少女枕下露出的日记本扉页,钢笔字洇着泪痕:"妈妈总在清明节烧两种纸钱"。最新那页的速写,赫然是副院长在解剖室抚摸标本的侧影。
药房监控拍到的画面在电脑上循环播放。每周四深夜,清洁工都会把抗排异药混进维生素瓶。而副院长办公室的垃圾桶里,总有用过的注射器带着脐带血特有的腥甜——原来二十年前的双胞胎实验从未终止,只不过一个被养成医学标本,另一个成了活体培养皿。
当我举着手术刀逼问副院长时,他白大褂上的金丝眼镜泛着冷光。"伦理委员会的批文锁在1998年的档案室,"他的钢笔尖戳着亲子鉴定报告,"就像你母亲当年亲手签字的遗体捐赠书。"窗外的探照灯突然扫过,停尸房墙上的荣誉榜照片里,穿碎花裙的孕妇正在产床微笑,她隆起的腹部映着无影灯,像轮被云层吞噬的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