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震得人耳膜发麻,林小野蹲在体育馆后门的台阶上,校服领口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他第13次摸出裤兜里的薄荷糖,金属糖纸在指间翻出细碎声响。这个动作从三小时前看到公告栏的处分通知起就没停过。
突然砸在后颈的冰镇可乐让他差点跳起来。转头就看见程默那张永远带着三分笑意的脸,男生校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露出的手臂还带着篮球训练后的薄汗。
"听说你要转学?"程默挨着他坐下,易拉罐拉环"啵"地弹开。林小野盯着对方随呼吸起伏的喉结,突然想起上周在器材室撞见的情景——程默被三个高三生堵在角落,拳头砸在铁柜上的闷响混着粗俗的辱骂。当时自己是怎么做的?对,像现在这样攥着薄荷糖落荒而逃。
糖纸终于被揉成扭曲的一团。林小野听见自己说:"他们说我偷班费。"
"所以呢?"程默仰头灌下大半罐可乐,气泡在阳光下炸成细碎的金星,"就因为你在案发时间去过教师办公室?"
"监控拍到我了。"林小野把脸埋进膝盖。真正让他发抖的不是教导主任的质问,而是回教室时课桌上用红墨水写的"小偷",是储物柜里被撕碎的作业本,是昨天放学后突然消失的室内鞋。
薄荷糖的凉意突然在舌尖漫开。程默不知什么时候剥开糖纸,直接把糖球塞进他嘴里。"知道吗?"少年带着薄茧的指尖擦过他的嘴唇,"你每次紧张都会摸这个糖,像某种应激反应的小动物。"
林小野怔怔抬头,看见程默举起手机。屏幕上是教师办公室外的走廊监控,时间显示案发当日午休——画面里自己抱着作业本匆匆走过,而五分钟后,有个戴鸭舌帽的身影闪进了办公室。
"我黑进学校监控系统了。"程默说得像在讨论早餐吃什么,"虽然画质糊得像马赛克,但看身形应该是王主任那个总考倒数第一的侄子。"
体育馆传来运球的回声,林小野发现自己的手不再发抖。程默突然凑近,近得能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体育馆灰尘:"要不要跟我做个交易?我帮你查真相,你教我数学。"
顶楼铁门"吱呀"推开时,程默正蹲在蓄水箱旁调试天文望远镜。林小野抱着两罐可乐愣在门口,看着对方白衬衫被夜风鼓成帆,脖颈处贴着块创可贴——是昨天替自己挡下飞来的篮球时擦伤的。
"不是说好补习函数吗?"林小野把可乐放在水泥台上。自从三天前程默把剪辑过的监控视频甩在教务会议上,那些窃窃私语就像退潮般消失了。但他注意到程默的黑眼圈越来越重,课间补觉时连有人靠近都会惊醒。
"今晚有英仙座流星雨。"程默递给他一个目镜,"知道为什么选这里吗?"
望远镜里突然涌入万千星子,林小野想起上周在程默家看到的场景:堆满电子元件的卧室,床头柜上的安定药瓶,还有相框里穿着学士服的女人——那是三年前因学术造假自杀的程默母亲。
"我见过你躲在图书馆哭。"程默的声音混着夏虫嗡鸣,"当时你在看《小王子》,眼泪把'驯养'那章都打湿了。"
林小野猛地转头,发现程默在笑。不是平时那种漫不经心的笑,而是带着裂痕的,像他修好的那台老式收音机,总在某个频率会突然卡顿。
"其实班费是我拿的。"程默突然说。在林小野瞪大的眼睛里,他笑着指向星空:"骗你的。但如果是真的,你会举报我吗?"
夜风掀起试卷,林小野按住纷飞的草稿纸,上面还留着程默歪歪扭扭的函数解题步骤。他想起父亲醉酒后的巴掌,母亲离家前留在玄关的薄荷糖,想起程默替他挡下的所有恶意。
"我会把糖分你一半。"林小野听见自己说,"然后我们一起想不被抓到的办法。"
程默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在抖。他指着东南方一颗突然坠落的流星:"快许愿!"
两个少年的影子在月光下交叠成模糊的星座。后来林小野总会想起这个夜晚——程默教他辨认夏季大三角,他教程默解二次函数;程默说起母亲留下的望远镜,他说起离家出走的母亲。当晨光染红天际时,他们头靠着头在水泥地上睡着,手心里还攥着黏糊糊的薄荷糖纸。
那些没说出口的秘密,都变成了银河里某颗星星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