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框里的银盐颗粒在月光下泛着青白,林晚秋第三次用袖口擦拭玻璃表面并不存在的灰尘。丈夫的遗照是去年春天拍的,眉骨那道疤被修图师抹去了,反倒显得陌生。檀香混着新刷的墙漆味在鼻腔里打架,她突然想起婚床上那滩洗不掉的暗红,像朵开在棉絮里的山茶。
守灵第七夜,吊唁的宾客早散了。冰棺压缩机发出规律的嗡鸣,像某种倒计时。她解开麻衣第三颗盘扣时,指尖触到锁骨下方尚未消退的齿痕——三天前暴雨倾盆的午后,快递员湿透的工装裤蹭过玄关的招魂幡。灵堂监控摄像头闪着红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花圈鎏金的"奠"字上。
"您要签收的是…"年轻人喉结滚动的声音比话语更清晰,汗珠顺着后颈滑进黑色背心。林晚秋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戴着镶翡翠的婚戒,金属圈勒进无名指根部的触感尖锐如刀。花圈上的白菊在穿堂风里颤动,她数着冰棺每隔十二分钟的制冷声,直到快递单在掌心攥成潮湿的纸团。
遗照里的眼睛仍在凝视。她摸索着按下遥控器,电动窗帘闭合的瞬间,灵堂变成密闭的茧。年轻人膝盖撞翻铜香炉的声响惊动了守夜的猫,檀灰在地砖上铺开星图般的纹路。林晚秋咬住挽联的流苏穗子,听见自己脊椎撞上冰棺盖板的闷响,冷气透过孝服麻布渗进毛孔,相框玻璃蒙上细密的水雾。
晨光刺破云层时,灵堂已恢复肃穆。林晚秋跪坐在蒲团上重新描摹丈夫的遗照,睫毛膏在眼底晕开青灰。监控录像自动覆盖了昨夜的数据,只有香炉里新换的线香知道,某根燃烧的灰烬曾落在年轻人小麦色的肩胛骨上。
殡仪馆送来骨灰盒那天,她在更衣室发现抽屉深处的翡翠耳钉。那是结婚五周年礼物,和此刻躺在快递站储物柜里的黑曜石袖扣形成诡异的对称。手机屏幕亮起新消息提示时,骨灰盒正在焚化炉里经历最后的高温,她对着火化间观察窗理了理鬓角——倒影里穿工作服的身影举着扫码枪,枪口红光像未燃尽的香头。
三个月后墓园松柏转黄,林晚秋在祭品店遇见正在卸货的年轻人。装骨灰盅的纸箱摞成危墙,他脖颈后的结痂已脱落,新生的皮肤比周围白一圈,像枚反向的吻痕。秋雨把墓碑上的鎏金字泡得发胀,他们躲进焚化炉值班室时,她注意到他换上了银质耳钉,和自己左耳垂上的翡翠形成精确的错位。
当冬至第一场雪盖住墓园,监控室硬盘开始循环播放空白画面。林晚秋在丈夫的衣冠冢前种下两株山茶,其中一株开着反常的墨色花朵。快递单存根在铁皮盒里积了半尺厚,每张皱褶都藏着不同的到货地址。年轻人学会用三种绳结系孝带,指腹的茧子从虎口蔓延到掌心,像某种持续生长的年轮。
遗照终究换了新的,这次留着眉骨那道疤。林晚秋在周年祭那夜打开所有电动窗帘,月光把灵堂浇成银亮的池塘。冰棺早已搬空,地砖缝隙里的檀灰却开出晶状体般的盐花。当穿堂风掀起麻布孝衣,她对着相框举起左手——无名指根的戒痕淡成月牙状,而掌心新生着与某人同频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