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铁锅在电磁炉上旋转出优雅的弧线时,姜莉总觉得自己在跳弗拉明戈。橄榄油滑入锅底的瞬间,她习惯性将垂落的卷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让珍珠耳坠在晨光里划出细碎的星芒。四十岁的女人最懂如何将生活熬成浓汤,就像此刻灶台上咕嘟作响的罗宋汤,番茄红裹着奶香白,恰似她裹在丝绸睡袍里的丰腴曲线。
厨房的玻璃移门映出她晃动的剪影,晨雾在窗棂上凝结成珠,顺着她昨夜新涂的勃艮第红指甲滑落。铸铁锅铲与珐琅锅碰撞出清脆声响,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教她跳探戈的阿根廷厨师。那个男人说料理就像调情,火候差半分都是罪过。如今她切洋葱的刀工比当年利落得多,却再不会为谁流泪——除非是熏烤西班牙红椒时腾起的青烟。
料理台上的计时器发出蜂鸣,姜莉转身时睡袍腰带勾住了黄铜调料架。肉桂棒与香草荚滚落大理石台面的瞬间,晨光恰好漫过她锁骨下的阴影。冰箱门开合带起的气流掀起料理书页,泛黄的《普罗旺斯食谱》第137页夹着干枯的迷迭香,那是三年前某个暴雨夜从露台抢救回来的。
当第一缕黄油在平底锅融化,她赤足踩过温热的仿古瓷砖。脚踝银链滑进棉拖的窸窣声里,晨间新闻正在播报寒流预警。姜莉往英式红茶里多加了一勺野蜂蜜,忽然想起昨夜读到的俳句:梅雨檐下/熄了又燃的/线香花火。
暮色漫进厨房时,姜莉正在给樱桃去核。琉璃碗里堆积的果肉泛着玛瑙光泽,威士忌酒渍的香气与窗外的晚香玉暗自较劲。她解开衬衫第三颗纽扣的力度,像极了开启陈年雪莉酒时的慎重。料理灯在磨砂玻璃罩后晕出暖黄光晕,将她的轮廓描摹成新艺术时期的彩绘玻璃。
铸铁煎锅里的鸭胸正滋滋渗出油星,她握着红酒瓶的右手小幅度画圈,深紫酒液在醒酒器里旋出微型风暴。二十年前在波尔多酒庄当学徒时,那个总爱在她品酒笔记上画玫瑰的酿酒师说过,单宁是葡萄酒的骨骼,而欲望才是真正的陈年秘方。此刻她往酱汁里撒黑胡椒的姿势,像极了往情人颈后吹气。
蒸汽从意面锅盖的缝隙逃逸,在镜面抽油烟机上织出蛛网般的雾痕。姜莉踮脚取肉桂粉时,真丝衬衫下摆擦过料理台边缘的罗勒叶。去年生日买的红底高跟鞋还在玄关落灰,倒是脚趾上新涂的午夜蓝甲油,在拖地裤脚忽隐忽现如深海的鱼。
当最后一片巴玛火腿裹住蜜瓜时,落地窗外飘进邻居家的钢琴声。肖邦的夜曲混着炖牛尾的香气,在中央岛台上方凝结成琥珀色的旋涡。姜莉咬开酒渍樱桃的瞬间,汁水染红了唇角,像极了那年圣血节在塞维利亚街头被偷走的那个吻。铜锅里的海鲜饭开始结出焦香底壳时,她终于取下震动许久的手机,把第十七个未接来电拖进阻止列表。
暮色完全降临那刻,姜莉对着烤箱玻璃门整理鬓发。镜面倒影里,四十岁的女人正将松露碎撒在奶油浓汤上,如同往命运里播种星尘。当第一勺汤匙碰触唇瓣时,整座城市的灯火恰好次第亮起,像极了那年威尼斯运河上突然绽放的漫天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