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晒谷场蒸腾着麦秸发酵的气息,62岁的王守田蹲在褪色的红砖墙根,数着口袋里卖山货得来的皱巴巴纸币。这个动作在他鳏居的十年里重复了四千三百六十五次,直到斜对角新开的"霓裳美发"玻璃门被推开,带着柑橘香气的风掠过他花白的鬓角。
26岁的林小蔓踩着十厘米细高跟跨过门槛,桃红色美甲在阳光下折射出碎钻般的光泽。这个从省城回来的美发师像颗水银珠子滚进凝固的沥青,自她三个月前盘下村口店铺,晒谷场的青石板每天要多承受二十趟往返的年轻脚步。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立秋那场暴雨。当王守田抱着刚买的酱油瓶跑向屋檐时,林小蔓正提着染发剂箱子在泥泞中踉跄。两具躯体在老槐树虬结的根系上相撞的瞬间,装着紫色染膏的玻璃罐在青石板上炸开妖异的烟花。
三个小时的暴雨把两人困在十平米的店铺里。监控录像显示19:06分卷帘门被狂风拍落,19:32分王守田脱下灰色涤纶外套披在浑身湿透的姑娘肩头,20:17分林小蔓从里间拿出条印着HelloKitty的毛巾。而村民们传颂的版本里,此刻老槐树正在雷光中扭动枝干,像极了交缠的人体。
当王守田的儿子带着派出所民警砸开卷帘门时,看见的是满地染发剂包装纸和两个捧着搪瓷缸喝姜汤的身影。但这个画面经过七户人家的口耳相传,变成老头腰带松垮地坐在烫发椅上,女人旗袍开衩处露出雪白大腿的香艳场景。深夜的祠堂里,治保主任数着举报信上的二十三枚红手印,窗台上未干的墨迹在月光下像蜿蜒的血痕。
流言在第七天发生变异。当林小蔓给王守田补染鬓角白发的照片被裁去背景,配上"老少鸳鸯共沐染膏"的标题出现在村务公开栏时,晒谷场西头老张家新买的旋耕机突然熄火——据说是因为经过美发店时吸入了太多"不干净的气息"。
王守田的儿子在祖坟前跪了整夜,晨露浸透的裤腿上沾着带齿痕的碎纸片——那是他亲手撕碎的父子合影。而林小蔓的玻璃橱窗在某个凌晨突然迸裂,有人看见她蹲在满地碎片中捡拾染发梳,鲜红甲油混着玻璃碴在掌心刻出蛛网般的血线。
转机出现在霜降前夜。当治保主任带着锄头准备铲平老槐树"驱邪"时,树洞里滚出半瓶敌敌畏和泛黄的诊断书。三年前的字迹显示,王守田在妻子忌日那天本打算带着这瓶农药躺进棺材,却被巡山员当作偷树贼揪了出来。
晒谷场的布告栏突然贴满色彩斑斓的染发设计图,林小蔓在村民大会上播放了完整监控录像。镜头里老头颤抖着手指给年轻姑娘看亡妻照片,女人用染发刷蘸着紫色染膏,在废弃报纸上画了朵栩栩如生的鸢尾花——正是王守田妻子生前最爱的花。
冬至那日,二十三个红手印的主人集体出现在美发店。不是举着锄头,而是捧着从省城买来的欧莱雅染发膏。当老槐树的新芽钻破残雪时,有人看见王守田蹲在霓虹招牌下,用林小蔓教的手机拍照功能,对着视频里定居澳洲的儿子展示刚染黑的鬓角。
风穿过晒谷场青石板的缝隙,将染发剂说明书上的法语单词卷向半空。那些曾砸碎玻璃的手,此刻正小心托着林小蔓设计的"雾紫灰"发色照片,像捧着一簇新生的火苗。祠堂香炉升起袅袅青烟,恍惚间竟与染发蒸汽氤氲成了同一种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