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裹着油菜花的腥甜,阿雏蹲在田埂边数蚂蚁。汗湿的碎发黏在脖颈,校服第二颗纽扣总在弯腰时绷开,露出锁骨下淡青的血管。这是她第十三次偷看河对岸的采石场,那个穿褪色工装裤的男人正在给卡车装砂石,古铜色背肌随着铁锹起落泛起油光。
父亲说城里来的包工头都是吃人的狼。可当男人隔着油菜花丛朝她笑时,阿雏听见自己校裙口袋里的野莓被捏出汁水,染红了掌心纹路里藏着的月事带——这是母亲用化肥袋改的,针脚粗得能漏进整个夏天的风。
村里人都说阿雏是黄花地里长出的妖孽。她出生那夜暴雨冲垮了老祠堂,神婆在泥浆里捞出半截发黑的送子观音像,断言这女娃带着前世的怨。十五年来,阿雏总在满月夜听见后山乱葬岗传来婴啼,像无数根生锈的缝衣针扎进太阳穴。直到那个穿皮夹克的美术生出现,带着写生本和城里人才有的柠檬味香皂气息。
"你眼尾的痣像未干的墨点。"林深说这话时,炭笔在宣纸上沙沙游走。阿雏赤脚踩着他从省城带来的帆布鞋,脚踝沾着碾碎的油菜花瓣。画纸上的少女脖颈后仰,衣襟散开两指宽,锁骨凹陷处盛着晃动的光影。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皱巴巴的的确良衬衫下,竟藏着能让男人喉结滚动的曲线。
采石场的爆破声惊飞了田埂上的白鹭。阿雏攥着被砂石划破的素描纸往家跑,却在晒谷场撞见喝醉的村长。老男人浑浊的眼球黏在她渗血的膝盖上,酒气喷在耳后:"小雏鸟儿该学飞了…"
地窖霉味混着柴油气息涌上来时,阿雏突然想起美术生说过的克莱因蓝。那个装在玻璃瓶里的颜色,此刻正从头顶的柴油桶裂缝渗进来,把压在她身上的黑影切成碎片。村长带着酒味的喘息像生锈的锯子,一下下锯断了她和油画颜料、帆布鞋、柠檬香皂有关的所有想象。
三个月后,采石场的男人在运砂船上发现了漂浮的校服。阿雏消失那夜,晒谷场的石碾莫名裂开道缝,露出半只风干的凤尾蝶——翅膀上的磷粉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紫,像极了少女失踪前别在鬓角的野花。
林深带着未完成的肖像画回到省城,却在毕业展当天收到匿名包裹。褪色化肥袋里裹着沾满油菜花粉的日记本,最后一页用月经血写着:"他们把我种在黄花地里,等来年开出更多的雏。"随附的U盘视频里,村长正把某个挣扎的身影推进柴油桶,背景音是此起彼伏的蛙鸣。
当警笛刺破村庄的黎明时,阿雏母亲正蹲在灶台前烧纸钱。火舌卷过美术生留下的素描纸,画中少女锁骨处的光影突然扭曲成旋涡,吞没了灶膛里所有未说出口的秘密。祠堂废墟下的送子观音像在暴雨中彻底坍塌,露出空心腹腔里发霉的襁褓——二十年前被活埋的女婴脚踝,赫然印着与阿雏相同的蝶形胎记。
河对岸的采石场仍在轰鸣,新来的包工头对着手机直播喊"老铁们看这油菜花海多壮观"。无人机掠过金黄的花田,在某个突然塌陷的土坑上方盘旋,镜头里闪过半截森白的指骨,指尖还勾着褪色的的确良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