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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锅里的二十年】

赵玉梅的围裙口袋里常年揣着半包玉溪烟，这是她与灶台谈判的筹码。每当油锅里的热浪裹着葱花爆香时，她总会用沾着酱油渍的手指抽出一支，就着煤气灶的蓝火点燃。烟雾在抽油烟机轰鸣中盘旋上升，像极了她被吞噬的青春。

厨房北墙的瓷砖裂了道缝，正对着她惯常切菜的案板。那是三年前丈夫王建国摔碎砂锅时飞溅的碎片划破的。当时滚烫的鸡汤顺着裂缝渗进墙体，后来无论怎么擦洗，总泛着可疑的油黄色。此刻她盯着那道裂缝，突然发现它酷似民政局结婚证上的烫金花纹。

"今晚吃啥？"王建国的声音混着防盗门撞击声砸进来。赵玉梅的手腕条件反射地抖了抖，菜刀在砧板上划出尖锐的摩擦音。这个问句如同二十年来每个傍晚六点十五分的闹铃，精确得像是嵌在婚姻程序里的代码。她熟练地报出"红烧带鱼、蒜蓉菜心"，声音里带着砂锅熬煮三个钟头后的温吞。

但今天的带鱼在油锅里蜷曲得格外狰狞。银白的鱼皮翻卷着，露出皮下猩红的血肉。赵玉梅突然想起上个月在菜市场，卖鱼摊主新过门的儿媳。那姑娘穿着碎花围裙剁鱼头时，手腕上的金镯子撞在案板上叮当作响。当时自己竟莫名数清了镯子上的莲花纹——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朵。

抽油烟机的轰鸣突然变得刺耳。她关掉灶火，发现铁锅边缘的油垢积了足有半厘米厚。这些经年累月沉积的黑色物质，此刻在夕阳下竟折射出奇异的光泽，像极了王建国醉酒后充血的眼白。

【围裙口袋里的春天】

灶台上的老式机械钟指向七点零三分，比往常迟了十八分钟上菜。王建国用筷子戳着带鱼中段发硬的鱼骨，眉头拧成麻花："盐放多了。"赵玉梅没像往常那样赔着笑说"下回注意"，反而盯着他后脑勺新冒出的白发。原来这个能把不锈钢锅铲摔变形的男人，也会在五十二岁这年开始衰老。

洗碗时她故意打碎了那个印着"先进工作者"的搪瓷杯。瓷片落地的脆响惊动了正在剔牙的丈夫，但预想中的咆哮没有降临——王建国只是嘟囔着"败家娘们"，转身打开了电视里的足球赛。赵玉梅蹲下身捡碎片时，发现橱柜底层的阴影里躺着支干枯的玫瑰。花瓣边缘发黑卷曲，却仍保持着绽放的姿态。

第二天下雨，她破天荒没去早市抢特价排骨。撑着印满药品广告的破伞走到社区图书馆，在过期杂志堆里翻到本《女性主义简史》。油墨味混着霉味钻进鼻腔时，她突然想起新婚时藏在嫁妆箱底的那本《飘》。书页间夹着的玉兰花瓣早已碎成齑粉，但郝思嘉站在火烧过的土地上发誓永不挨饿的画面，此刻却异常清晰。

当王建国发现晚饭变成便利店饭团时，赵玉梅正用钢丝球用力擦洗灶台。去污粉的泡沫漫过那道陈年裂缝，在瓷砖表面堆出雪山般的形状。"你疯了？"丈夫的吼声震得油烟机滤网簌簌落灰。她转身举起沾满泡沫的右手，无名指上二十年的戒痕在灯光下泛着青白："明天去把婚离了。

"

灶眼里的蓝火还在静静燃烧，但这次不是为了熬煮谁的晚餐。赵玉梅把围裙叠成方块塞进垃圾桶时，半包玉溪烟从口袋滑落。烟盒被油渍浸透的角落，隐约可见生产日期——正好是他们结婚那年的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