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寒冬的土炕烧得滚烫,十一蜷缩在褪色的碎花被褥里,听着隔壁屋传来父亲与村支书的低语。她知道,今夜过后,家里欠下的三亩地债就能一笔勾销——代价是她十八岁的身体。
这个位于黄土坡深处的村庄,表面遵循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古训,暗地里却流转着另一套生存法则。当旱灾让庄稼绝收,当打工的儿子杳无音讯,女人们的肉体便成了硬通货。十一的母亲五年前用两夜温存换回丈夫的赌债豁免,如今轮到她在炕沿攥紧被角,听着皮带扣撞击水泥地的声响。
村支书老张的手掌粗糙如砂纸,划过她后背时带起一阵颤栗。十一盯着糊满旧报纸的土墙,恍惚看见母亲当年用烧火棍在墙角刻下的“正”字——那是村里女人们心照不宣的记账方式。当老张的喘息混着旱烟味喷在颈侧,她突然明白那些歪斜的笔画为何总带着煤油灯熏黑的痕迹。
这场交易却在第七个月出现裂痕。十一在乡卫生所验孕单上划下第三个红叉时,撞见村会计媳妇正将晒干的枸杞塞给赤脚医生。两个女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又默契地错开。当晚,十一发现自家院墙外多了半袋白面,而会计家的狗再没在深夜吠叫。
当十一的肚子开始显怀时,整个村庄陷入诡异的平静。女人们照常蹲在井边捶打衣服,男人们依旧蹲在田埂抽旱烟,只是交换火柴时的停顿比往年更久。直到某天清晨,村西头李寡妇吊死在磨盘旁的槐树上,衣襟里飘出的记账单密密麻麻写满人名,末尾却画着个歪扭的爱心。
这场死亡像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十一在葬礼上数着那些躲闪的眼神:王铁匠去年用五斤煤油换过李寡妇三晚,刘货郎的独轮车上总多出两捆她晒的干菜。道士摇铃超度时,她突然看清那些“正”字背后藏着的,不仅是生存的苟且,更是荒芜情感世界里疯长的藤蔓。
当十一决定逃离时,发现早有人织就更大的网。村口小卖部的电话线被剪断,往县城的班车突然“故障维修”,就连总对她傻笑的二愣子,也在某个雨夜举着镰刀拦住去路。最讽刺的是,最终带她冲出重围的,竟是当初那个在她身上喘息的村支书——他摩托后座绑着的,除了她的包袱,还有李寡妇生前没送出的红毛衣。
卡车颠簸着驶离村界时,十一摸着小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这炕烧的是女人的骨头。”后视镜里逐渐模糊的黄土坡上,新一轮肉体账簿正在书写。而远方城市的霓虹灯下,她将学会用新的方式丈量人性——用口红代替煤灰,用高跟鞋叩击柏油路,但衣橱深处,永远压着件从火炕余烬里抢出来的碎花布衫。